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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秀兰·邓波儿能够如此走红?

好莱坞著名女童星秀兰·邓波儿去世,举世为之哀悼。大萧条期间,没有哪个明星比这个小女孩拥有更大的影响力;80年过去了,她的许多电影依然是经典。为什么一个小女孩的天真笑容能如此摄人心弦?秀兰·邓波儿的走红,既有生物学的背景,又有社会环境提供的舞台。

生物学背景:为什么人们喜欢可爱的小女孩

“可爱”作为一个科学术语,是著名动物行为学家康拉德·洛伦兹(就是那个整天有一群小鹅跟着他跑的家伙)提出来的,和二次元三次元日常所说的萌、卡哇伊或者萝莉并不完全相同。洛伦兹所说的Kindchenschema(婴儿模式),是一些婴儿的特征,让人产生关怀欲望而非性欲望。典型的特征既包括外貌——不成比例的大脑袋,大眼睛,酒窝,圆润柔软的面部特征;也包括个性特质——喜欢玩耍,脆弱,无助,好奇,天真无邪。按照这些标准来判断,秀兰·邓波儿简直是完美的小女孩。

洛伦兹认为,之所以人会喜欢这样的特征,原因很简单——人类幼仔是需要大量的照顾才能活下去的,而你见得最多的幼仔十有八九是你自己的后代。为了基因的延续,当然要把审美观编码成喜欢小婴儿、愿意照顾小婴儿。这种偏好小时候未必稳定,但是到了育龄阶段就会发育得比较明显了。

事实上在互联网时代,这种偏好最为强烈地体现在其他动物,尤其是经过人类选育的宠物上。和它们的祖先狼相比,狗明显地显示出了更长的幼态期:毛浅、脑袋大、身子圆、耳朵耷拉、尾巴摇、汪汪吠叫,这些全都是小狼才会有的特征。更不要说那些小到极致的宠物品种。甚至一些并没有经过相应选育的生物,卖家也会以“永远长不大”为幌子。

著名的“迷你猪”就是一种其实会长大但是常被商家宣传为不会长大的宠物。图片来源:wild-facts.com

不过,正如几乎所有社会现象一样,来自生物学的解释只是个底子,并非完整的答案。人们一直喜欢可爱小女孩,但为何秀兰·邓波尔能红遍半个三十年代,以前和以后都没有这样的奇迹呢?

这与大萧条的时代背景有关。

经济背景:为什么可爱小女孩在大萧条时期如此受欢迎

对于那些在大萧条中全身而退的人来说,最经久不散的幽灵,既不是列宁也不是墨索里尼(虽然关于共产主义和法西斯主义的文章到处都是),而是一个孩子的身影。他穿着福利衣服,不笑,不回应,腿明显瘦骨嶙峋,肚子略显水肿,视线穿过餐厅或杂货店的玻璃,一动不动。这个幽灵有时在唱诗班上突然晕倒,有时成群结队聚集在学校门口乞求食物,有时则和父母一起开煤气自杀,但它始终困扰着每一个还有精力考虑社会问题的人。

1930年,白宫儿童健康与保护会议得出结论,美国有六百万儿童正在遭受慢性饥饿。对此,胡佛总统的回应竟然是指出“不要灰心,我们还有三千五百万’欢乐的人类小电子“(cheerful human electrons)”。1932年,纽约时报的头版大标题还是“无人挨饿”,虽然到了大选前夜据估计可能有两千万人急需救济。但是胡佛政府始终无动于衷。

是他们如此冷酷到了没心没肺的地步吗?其实不是,这是意识形态的结果。胡佛代表的是标准的美国右派(保守派),强调个人奋斗和自给自足,认为悲惨命运主要是个人不努力所致。萧条怎么办?加大进口关税,巩固国内资本资源,以便东山再起。复苏靠的是钱,而不是劳力;宝贵的税收要用来带动整体经济市场,怎能浪费在大规模救济上呢?更何况,当时常见的观点是,救济会让穷人好吃懒做,对他们的道德状况产生不可逆转的损伤。英国的救济项目就经常被拿来作为反面教材。

这种态度最后影响是好是坏,我们不在此讨论。但无论如何,救济项目即便到了罗斯福的任上也是雷声大雨点小。1934年1月罗斯福在国会上的发言明确说,目标是“更多的企业,更大的利润,更高的就业,更少的救济开支”。这种场景下,无论是良心不安的上层,还是劳苦愁烦的下层,都需要一个天真无邪的幸福小女孩来帮他们摆脱开始提到的那个幽灵——而这个小女孩,恰好就是秀兰·邓波儿。

在电影中,她的身份是多重的。她常常由失业的无产者来照料,但是几乎从来都不是工人的女儿(在两个例外里,她的工人双亲在电影开始前或进行中就死掉了)。工人工作的场景很少展现出来,事实上无产者更多的是在乞讨和偷窃。但是喜剧和讽刺效果冲淡了这些内容,让上层人士得到了优越感、而下层又没有觉得明显被冒犯。对于大萧条,秀兰的解决方案是去爱、去关怀那些人,用小女孩的爱(而不是实打实的经济援助)改变世界——当然这在现实中是痴人说梦,但电影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吗?

文化背景:为什么纯真小女孩没有带来今日的性隐喻

今天的流行文化里,面容可爱的小女孩依然牢牢占据着一席之地。然而和天真无邪的秀兰·邓波尔相比,她们有了重大的不同。洛丽塔和恋童话题愈发寻常,洛伦兹当年定义的“引发养育本能而非性本能”对于今天的小女孩形象也愈发不适用。而今似乎已经很难再塑造秀兰那样天真无邪的形象了,更加深入人心的少女形象往往是早熟和世故的(回忆一下《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娜塔莉波特曼,其加长版的感情描写更为露骨)。

毫无疑问,这个转变和整体的文化背景密切相关。譬如下面这张照片:

图片来源:tumblr.com

在今天的读者看来,这样的照片其性隐喻简直是无法接受的——成年男子跪在地上,小女孩骑在他的背上,一手持马鞭,另一手握住一个皮项圈,松松垮垮挂在男子脖子上。小女孩的眼睛半睁半闭,嘴角是扭曲的微笑,眼神则透露出不成比例的成熟。

可是,这其实是秀兰·邓波儿和杰克·哈雷为一部童话书改编电影所做的宣传,摄于1938年。显然,无论是二十世纪福克斯还是当时的观众们都没有觉得这样的形象有任何不妥。

所以从那个时代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那个时代里,恋童并不是一个广泛讨论的话题,而天真无邪被认为是“不可侵犯”的。彼时好莱坞男星多是高大上的英雄,他们表现出来的对小女孩的爱只能被解读为关怀和崇拜的爱而不可能变成性隐喻。事实上,二十世纪福克斯刻意使用了大量描述恋人的语言("她是不可抗拒的吟游诗人!他是不愿改变的恶作剧者!"),但是所要表现的是,哪怕命运最悲惨的人,也会被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爱所改变,将基础的欲望升华为更高层次的爱。梅·韦斯特这样的性感女星才是性隐喻的承载者,但秀兰的少女天真是战无不胜的,任何邪恶都会被感化,所以她身边只会有“热爱孩子的单身汉”而不会有“猥琐大叔”。关于她的罪恶完全无法进入这个语境里。

而在大萧条期间,这样的真爱改变世界的温馨故事又正好迎合了大家的需求。

当然,电影中掩盖了事实,并不意味着它不在现实里发生,不讨论恋童现象并不意味着它不严重。但无论如何,“对小女孩的爱”在20世纪上半叶和在今天意味着全然不同的东西。过去它是自我控制,现在它是自我压抑。过去它是可敬的情感成熟标志,现在它是缺乏男人气概的象征。所以今天很可能不会再出现第二个秀兰·邓波儿——不是因为我们生物属性发生了什么变化(很大程度上它被转移到了“网络萌物”身上),而是因为我们的经济和文化面貌已经不复当初。这并不说明以上任何一段的解释是错的——但它们单独出现都不是故事的全貌。更多关于萌物的作用,请看果壳网文章:卖萌的力量:看萌图提高工作表现

参考文献:

  1. Konrad Lorenz. "Studies in Animal and Human Behavior."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 Press; 1971
  2. Kristen Hatch."Discipline and Pleasure: Shirley Temple and the Spectacle of Child Loving." Camera Obscura (2012) v. 27 n. 1 79: 127-155.
  3. Charles Eckert. “Shirley Temple and the House of Rockefeller.” Jump Cut: A Review of Contemporary Media, no. 2, 1974, pp. 1, 17-20
     
The End

发布于2014-02-12, 本文版权属于果壳网(guokr.com),禁止转载。如有需要,请联系果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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