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终于看了前一阵很火的印度电影《摔跤吧！爸爸》。虽然明白就印度的性别观念现状推测，电影很难不存在局限性，也没有把它当作一部女权主义电影来期待，但观后还是深感失望。

片中的女儿们只是躯壳，是牵线木偶，是爸爸思想意识的载体。电影从头到尾都在讲述她们如何贯彻父亲的意志，实现父亲的梦想。在她们还没出生时就已经被父亲当成他为自己圆摔跤国际冠军梦的工具。新生命的降生没有给这位父亲带来喜悦——因为她们不是男孩。当然，这在印度社会是常态。但父亲的苦恼在于这些孩子生为女性而失去了工具性，这又比一般印度家庭的性别歧视高尚在哪里呢？父权的阴影一直笼罩着这部电影。观后惊觉自己对作为主角的两个女儿其实不甚了解。她们自身的意志、梦想都是模糊的、缺席的、想当然被认为与父亲的重叠的。电影对此不着笔墨，无非是认为它们是不重要的。少有的两次女儿自我意识的迸发却都以由于“不听爸爸的话”而造成的失败告终。细想来标题改为《听爸爸的话》、《爱国的爸爸有个梦想》也未尝不可。

关于女儿自我意识的迸发，第一次是两姐妹对被迫进行的艰苦训练做出的反抗。父亲则把她们的头发剪成板儿寸，这个举动不乏惩罚性。两姐妹更在同学讲述童婚苦楚时感到恐惧，明白了父亲有权对自己做更过分的事，因而选择了妥协。可这种妥协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关于她们是否真心热爱摔跤，全篇竟然没有一次明确的交待；而父亲的国际冠军梦则被大篇幅渲染，令人实感心惊。

第二次是姐姐在经过专业训练后对父亲的摔跤技巧产生质疑，想自立门户教妹妹弟弟们。父亲和女儿大干一架并最终被她撂倒。看到这里我还一度对影片上升到冲破父权高度存有一丝幻想。可惜幻想很快破灭了。父亲没有丝毫对女儿青出于蓝的欣慰，更借二女儿的嘴批评了大女儿试图冲破父亲控制、超越父亲的行为。二女儿辩护爸爸输了是因为他老了，不是因为他的技巧过时。而在这场父女之战刚开始时我就注意到其中的不公平——不同性别、不同重量级、父亲的挑衅和“抢跑”。不知如果大女儿输了，又有没有人为她做这些辩护呢？

这位父亲的思想在印度的小村庄是相当有进步性的，没有遵照村子里童婚的传统，及时发现了孩子们的天赋，对女孩的未来也抱有期待，对女性的能力也抱有信任，甚至后来作为教练接收女性摔跤学员。他的原型无疑是个伟大的人。但电影对这个角色的塑造是缺乏人性和立体感的。作为一个人，他没有缺点，没有犯过一次错误，甚至没有一次对摔跤细节的误判；两个孩子最终没也没有在精神上独立，结尾又服从于父亲的冲刺奥运金牌的指令。这让作品的层次停留在对父亲的造神与个人崇拜上。这个父亲角色像一位全能的明君。但君主制下的人民只能凭着运气遇到一位明君，而不突破体制则永远不能冲破被统治的境地。众所周知，印度社会中更多的父亲不是这样的“明君”，更多的人选择剥夺女孩的受教育权、令女孩童婚、送她们去寡妇院（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可以去看另一部印度电影《月亮河（Water）》），甚至对自由恋爱或被强奸的女孩进行“荣誉谋杀”。这无不是印度极端父权制下父对女的至高权力造成的。

影片中的母亲角色设定也值得玩味，可以把她简单概括为“无知”、“无用”、“顺服”。她不仅到处寻找生男孩的偏方，自己生育女孩而向丈夫道歉，在认为丈夫的做法会毁掉孩子一生的情况下和孩子们向她求助时也没有伸出援手和作出反抗，丝毫不曾触动夫权，甚至在丈夫侵犯她的领地（厨房）时也做出妥协。扎心的是，影片是把她作为正面角色塑造的。这个母亲形象再次拉低了影片层次。

还有一个小细节值得注意。男性观众很多次用轻佻猥琐的语言评价女运动员的身体，并希望“她的裤子在比赛中掉下来”。而电影将这些当做幽默来刻画。这也许是印度社会的真实写照，印度观众也许习以为常觉得无伤大雅，但却从另一个角度暴露了性骚扰的普遍性和女孩在这个男权社会立身和维护尊严的艰难。

综上所述，影片的局限性在于：一，缺少对父权和夫权的批判。二，家长为实现个人梦想将意志强加于孩子。其实很多中国观众对第二点都是有所关注和批评的。诚然，对一部电影的评价要纳入历史范畴。它推广了故事原型的事迹，鼓舞了很多女孩涉足男性主导的领域，在当今印度社会环境下的进步意义不可忽视。即使如此，影片在中国观众中大受追捧却令人担忧。这从侧面反映出中国的性别和家庭权力观念发展水平。